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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看到了一条消息( xī)：许多字幕组宣布停更了( le)。
我惊讶了一下，又有些感( gǎn)慨。
也许你不记得有哪些( xiē)字幕组，但我敢打赌，你或( huò)多或少追过字幕组制作( zuò)过的剧。那时，白字蓝边、悬( xuán)浮在片子底部的中英字( zì)幕，是我们探索另外一个( gè)世界的通道。
那时追剧，一( yī)到更新时间，就期盼着字( zì)幕组的“熟肉”上线（注：没字( zì)幕的原片，叫做“生肉”，经过( guò)字幕组加工的，叫做“熟肉( ròu)”）。第一时间看到片子，会有( yǒu)一种“热乎的”满足感。
而现( xiàn)在，这样的期待慢慢落空( kōng)了。
最近，我和几位参与过( guò)字幕组工作的朋友聊了( le)聊，了解了字幕组是如何( hé)运作的、他们为何坚持做( zuò)这些事，以及曾经字幕组( zǔ)神仙打架的互联网时期( qī)。
在这里，我们讨论的，是那( nà)些参与字幕组制作的人( rén)，而非后期部分商业组织( zhī)借助这种文化盈利的行( xíng)为。我们不避讳谈及字幕( mù)组文化涉及的版权争议( yì)，也无意粉饰这一部分。
我( wǒ)只是很怀念那个互联网( wǎng)仍让我们感到兴奋的时( shí)候，字幕组的名字在片头( tóu)和片尾冒出来，不太起眼( yǎn)，却有始有终地贯穿了我( wǒ)们的青春。
那时候，我们把( bǎ)“兴趣”和“喜好”看得高于一( yī)切。
许多人的青春时间都( dōu)是被字幕组的内容占据( jù)的。
@王小犀 一直在追 @我自( zì)己的工作间 字幕组（绰号( hào)“绿组”）的节目，掐指一算，时( shí)间横跨高中和大学本科( kē)。
@灵石公子 追“三贱客”（原英( yīng)国 BBC 电视台出品的一档汽( qì)车节目《Top Gear》的三位主持人）的( de)节目，刷完几遍之后觉得( dé)不够看，她顺藤摸瓜搜到( dào)绿组，又看了许多其他的( de)作品。
那时候，字幕组给人( rén)的印象是，太厉害了。各大( dà)字幕组，都在神仙打架。
@铁( tiě)腕 的大学时期是看着字( zì)幕组过来的。那时候，字幕( mù)组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 kě)及的存在。后来她学西班( bān)牙语，避开了英语赛道，成( chéng)功加入了一个小语种的( de)字幕组。
字幕组带给人的( de)东西，也令人大开眼界。
@王( wáng)小犀 对汽车感兴趣，从小( xiǎo)学就开始看“三贱客”的节( jié)目。看了节目，他第一次意( yì)识到：原来汽车可以这么( me)快，这么美，甚至可以是一( yī)件艺术品。
所以当有机会( huì)加入字幕组时，是不带犹( yóu)豫的。那时，许多人还有一( yī)种时间上的闲散。
@Ellen 是在刚( gāng)上大学不久加入字幕组( zǔ)的。除了上课之外，她无所( suǒ)事事。
@灵石公子 加入字幕( mù)组时， 她刚转行，不用坐班( bān)。看到字幕组发动态招人( rén)，立刻加入进来。
@王小犀 加( jiā)入字幕组时，是在本科毕( bì)业论文答辩结束。他终于( yú)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 de)事情。
许多字幕组的开始( shǐ)，也很简单，因为兴趣。
对于( yú)他们来说，好的东西，自己( jǐ)要立刻看到。分享给别人( rén)，也是顺便的事。
做《冰与火( huǒ)之歌》的衣柜字幕组，是一( yī)群等不及的原著党。嫌译( yì)者翻译得太慢了。资源出( chū)来，立刻给翻译了。
绿组的( de)创始人 @非，最早做搬运和( hé)翻译是为了方便自己整( zhěng)理资源，顺手做成了合集( jí)分享出去，得到了很好的( de)反响。
除了制作固定的兴( xīng)趣领域的片子以外，有些( xiē)字幕组会挑片子翻。
标准( zhǔn)很高，又很简单：“烂片是没( méi)有翻译接的。”
@Ellen 从不翻热门( mén)电影，爱挑一些小众的电( diàn)影。有一次她胡乱选片，挑( tiāo)到一部弗朗索瓦 · 欧容的( de)电影。一边翻一边忍不住( zhù)感叹：“这个片子怎么这么( me)好看。”在翻译过程，发现一( yī)部好电影也是件很开心( xīn)的事。
那些年，我们看到的( de)片子，都经过字幕组的严( yán)选。制作精良，有审美、有门( mén)槛。
比起电视，字幕组才是( shì)我们青春里的互联网频( pín)道。
那时候，大家明明都是( shì)陌生人，却存在一种最朴( pǔ)素的信任。
字幕组的运作( zuò)就是建立于此。
遇到自己( jǐ)想翻译的内容，@Ellen 就去论坛( tán)的帖子里，回帖接单。一个( gè)人边看边翻，一个星期后( hòu)，把做好的东西交付出去( qù)就行。
热门的剧往往会团( tuán)队战。一部剧会被分成好( hǎo)几段，发在 qq 群里让组员认( rèn)领。
这个期间，各个组就开( kāi)始争分夺秒，熬夜奋战。
绿( lǜ)组的工作习惯是，资源出( chū)来当天完成。没完成就会( huì)通宵达旦，最晚的一次，他( tā)们干到凌晨两三点。
遇到( dào)剧集的重要部分，更需要( yào)花精力筹备。
有次，绿组碰( pèng)到《伟大的旅程》 ( The Grand Tour ) 的最后一( yī)集，播出的那一天是个工( gōng)作日，为了让观众早点看( kàn)上，组员加班加点地译制( zhì)，有精力参与字幕译制的( de)伙伴们从早做到晚。 @灵石( shí)公子
做过字幕组的人都( dōu)知道，这是一项“为爱发电( diàn)”的工作。
现在，我很少有想( xiǎng)象，一群素未谋面过的网( wǎng)友，仅靠热爱，一起合力做( zuò)成一件事，且一直持续。
我( wǒ)有一些疑惑，比如说，会不( bù)会有人中途不干了？有人( rén)到 ddl 拖延了交不出来？
所有( yǒu)人给我的答案都是：从来( lái)没有。
在这里，我听到了一( yī)个很动人的词，“尊重”。
所有( yǒu)组员都会很尊重自己手( shǒu)头的任务，很少发生开天( tiān)窗或者拖延失误等情况( kuàng)。我想这是集体创作的意( yì)义所在。@灵石公子
既然加( jiā)入，就会做好。
需要强调的( de)是，这个流程里，不只限于( yú)翻译。还包括初翻，校对，特( tè)效，压制，审核 ...
只有这样进( jìn)行集体的创作，才能尽可( kě)能生产出完美的作品。我( wǒ)觉得集体身份感也就是( shì)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大( dà)家作为一个集体工作，行( xíng)动，产出内容。任何一个项( xiàng)目只有完整地走完整个( gè)流程才算做是结束。@王小( xiǎo)犀
原来，那时要做一件事( shì)，
不需要有限制，不需要有( yǒu)约束，通过单纯的信任就( jiù)可以实现。
在这些付出之( zhī)后，可能唯一的回报是：片( piàn)子开头和结尾出现自己( jǐ)的 ID。
不外露，不张扬，只是这( zhè)个片子里小小的注脚。
在( zài)许多人眼里，这也许是镜( jìng)头里一闪而过的名字。但( dàn)对于字幕组的人来说，这( zhè)已经是最让自己骄傲的( de)事情了。
那时，我们拥有最( zuì)多的，是自己的热爱，
珍视( shì)，且敬重这一份热爱。
那时( shí)候，我们会把每一件小事( shì)做到细致，带有一种固执( zhí)的较真。
最明显的，就体现( xiàn)在翻译这件小事上。
绝不( bù)是简单的，英译中。
我想来( lái)让你看看这些精妙的翻( fān)译：
（韩文直译是：什么破晚( wǎn)霞，疯了吧。）
总之，好的翻译( yì)是有“滋味”的。让人忍不住( zhù)赞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 de)翻译？”
和许多人的交流里( l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翻译( yì)是一个交流的过程。
做翻( fān)译时，我们会融入自己对( duì)原文、原片的理解，翻译的( de)呈现是原作者和译者思( sī)想叠加的结果。@灵石公子( zi)
在做《克拉克森的农场》系( xì)列字幕时，经常会有很多( duō)专业的观众注意到我们( men)注意不到的细节，有的是( shì)“留子”会懂的本地谚语，有( yǒu)的是农业专业的表达，在( zài)我们精进成品的过程中( zhōng)提供了很多的帮助。@王小( xiǎo)犀
我很想聊聊这些翻译( yì)是如何出来的。
@铁腕 在一( yī)个西班牙语字幕组做翻( fān)译，西班牙语里俚语单词( cí)特别多，她要不停去查证( zhèng)。有时候，翻译不出中文，就( jiù)把西班牙语先翻译成英( yīng)语，就这样颠来倒去地重( zhòng)复多次，直到通顺为止。
@Ellen 在( zài)做《新闻编辑室》时，查阅了( le)大量的美国政治结构、选( xuǎn)举规则、美国政治事件的( de)背景资料，还去补了一部( bù)分经济学的知识。还有一( yī)部包含大量莎士比亚原( yuán)剧台词的电影，她专门去( qù)翻了莎士比亚的原著，特( tè)别要找朱生豪的翻译。
她( tā)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看着( zhe)剧情，重新写台词”。“好的字( zì)幕是信息不丢失的同时( shí)，帮你理解剧情。”
除了字幕( mù)本身，我还被一些其他的( de)细节给惊艳到。
为了不让( ràng)观众看着混乱，@Ellen 所在的字( zì)幕组，翻译美剧时，会拉一( yī)张表，统一所有的人名、术( shù)语。
在绿组，除了人名的译( yì)法和注释，还会统一双语( yǔ)文字中标点符号的使用( yòng)规范。@王小犀
@ConcordeSky 在翻译《伟大( dà)的旅程》的一集特辑中，把( bǎ)镜头里所有出现的飞机( jī)全部考证清楚型号，在字( zì)幕里做出注释。
衣柜字幕( mù)组做翻译时，连镜头里出( chū)现的字，也会标注，还会根( gēn)据剧集里出现的形式做( zuò)对应的中文字体去匹配( pèi)。
来源：衣柜字幕组
连地图( tú)上出现的地点都会被翻( fān)译一遍，选择的字体颜色( sè)也融入到了画面之中。
另( lìng)一个微小，但却十分打动( dòng)我的细节是：近年来，字幕( mù)组在默默地更新我们的( de)语言系统。
有次，绿组在翻( fān)译时，用到了“婆婆妈妈”这( zhè)个词。
后来，他们的视频下( xià)出现了一条留言：“婆婆妈( mā)妈”这个词是对女性的歧( qí)视和侮辱。
看着这条留言( yán)，绿组的 @非 反思了很久。“如( rú)果是表达女性做家务，这( zhè)按道理是一个很勤劳的( de)形象，但这个词却常常用( yòng)来形容啰嗦和烦人的行( xíng)为，为什么不用「公公爸爸( bà)」呢？”
第一次，在现实中，他对( duì)女性主义的翻译理论有( yǒu)了非常清晰的见解。在之( zhī)后的翻译里，他们格外注( zhù)意用词，有次他们遇到 Maiden Voyage，传( chuán)统的翻译为“处女航”，他们( men)将其改成了“首航”。
语言是( shì)最微小的力量，当使用的( de)语言做出改变，人们的认( rèn)知也会随之变化。
那时候( hòu)，我们还有无限的期待。
其( qí)实我现在也在追剧，但我( wǒ)必须承认，我再也没有像( xiàng)以前那样追剧的心情了( le)。
以前，我们会去主动寻找( zhǎo)好看的剧。
那时，许多好剧( jù)都靠口耳相传。@灵石公子( zi) 追《生活大爆炸》，是从杂志( zhì)上看到的，追《老友记》，是叔( shū)叔推荐给她的。
现在，算法( fǎ)的推荐早已将我们淹没( méi)了，还没开始看，就被剧透( tòu)完了。
那时，一部片子不止( zhǐ)一家字幕组翻译，各家字( zì)幕组都在网络上大显身( shēn)手。
一部片子，@王小犀 可以( yǐ)换字幕组看上好几遍。
现( xiàn)在，许多字幕靠 AI 生成，字幕( mù)组的“百家争鸣”越来越少( shǎo)了。
@铁腕 看剧，基本上已经( jīng)不会再看字幕了，她也很( hěn)少看到让人眼前一亮的( de)翻译了。
那时，连字幕这样( yàng)小小的空间里，都充满了( le)活人感。
@灵石公子 记得，她( tā)曾经追过一个字幕组，里( lǐ)面有一对情侣：赛太公和( hé) YY 猫，每看一集剧，都能透过( guò) ID 看到他们的恋爱状态。
《实( shí)习医生格蕾》有一集里，剧( jù)中人物 Lexie 死亡时，字幕组的( de)许多成员，都开始在 ID 里怀( huái)念 Lexie 。
那时，虽然我们的选择( zé)有限，但会有许多尝试。
@铁( tiě)腕 以前会追各种字幕组( zǔ)，第一集不好看，看在字幕( mù)组选片的审美上，她还会( huì)在等两集。现在看剧，她不( bù)再给出看第二集的机会( huì)，看到口碑不高的，直接 pass。
剧( jù)集越来越浩瀚了，但我们( men)却失去更多了。
进入一部( bù)电影的耐心、期待一部片( piàn)子的心情，热烈的讨论欲( yù)望都慢慢消失了。
那时候( hòu)，我们喜欢得很纯粹，付出( chū)得也很纯粹。
@灵石公子 已( yǐ)经离开校园 8 年了，加入在( zài)字幕组，让她觉得重回了( le)大学的社团。
“我觉得自己( jǐ)的青春也还没结束。”
和 @铁( tiě)腕 聊天时，她已经不记得( dé)自己什么时候参加过字( zì)幕组、当时翻译过什么片( piàn)子。
唯一清晰的，是那时的( de)状态。
——觉得有希望、有奔头( tóu)。下班回家后，赶紧洗澡、吃( chī)饭，之后就坐在电脑前，眼( yǎn)睛一动不动地开始翻译( yì)，遇到不会的，就去查询资( zī)料。上班一天很累，但做字( zì)幕组的活儿却很有精神( shén)。那时候，开心很纯粹，心里( lǐ)的想法也很纯粹：在这部( bù)剧的汉化过程里，有我翻( fān)译的内容就好了。
比起严( yán)格意义上的大学时光，这( zhè)更多是一种青春的状态( tài)。可以纯粹地喜欢、纯粹地( dì)付出。
但后来，@铁腕 上班太( tài)忙了，自动离开了字幕组( zǔ)。
当这种不计回报、热血付( fù)出的纯粹状态消失时，也( yě)许，我们的青春才开始消( xiāo)失了。
我问每个人，参加字( zì)幕组给你带来了什么？
有( yǒu)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它( tā)是实习时非常好用的敲( qiāo)门砖，只要一说我是字幕( mù)组的，每一个面试官都会( huì)刮目相看。@Ellen
得到了翻译图( tú)书的机会。@灵石公子
接到( dào)了多家出版社伸来的橄( gǎn)榄枝，完成了好几册相关( guān)书籍的译著，也开拓新机( jī)，创建了雅思一对一业务( wù)。@我自己的工作间 - 非
有一( yī)些是后知后觉发现的。
——是( shì)建立了自己的审美。
@Ellen 在高( gāo)中时，几乎没有上过网，上( shàng)大学后，才有机会接触到( dào)大量的电影，探索自己喜( xǐ)欢的书籍、音乐和乐队。她( tā)对学校和课程没有太多( duō)的兴趣，甚至对自己的专( zhuān)业也不喜欢。相比于别人( rén)对电影的评价，她一部部( bù)看片，一点点翻译，逐渐发( fā)现自己热爱什么样的电( diàn)影。
——是看到新的一种可能( néng)性。
@铁腕 曾翻译过一部西( xī)班牙的剧《la otra mirada》，这是一部主角( jiǎo)全是女性的剧，这部剧让( ràng)她意识到，女主角不一定( dìng)要漂亮，也没有故意要扮( bàn)丑。任何身材的女性都可( kě)以做主角，每个人都可以( yǐ)有自己精彩的故事。她翻( fān)译那部剧是在 2018 年。
她还有( yǒu)一次工作上的奇遇。
她做( zuò)外贸工作，有一次她接待( dài)一位外国的客户，对方来( lái)中国的第一件事，是去碟( dié)片店买《Walking Dead》（美剧《行尸走肉》）的( de)碟片。“如果没看过美剧，根( gēn)本不知道《Walking Dead》是什么。”
这些都( dōu)是未曾料到的，意外赠予( yǔ)。
除此之外，
我想，更多的，是( shì)字幕组赠予每一个普通( tōng)观众的。
所以，今天在这里( lǐ)，我很想感谢字幕组。
谢谢( xiè)字幕组，是许多人的青春( chūn)期。
谢谢字幕组，曾给我们( men)打开过一个如此丰富、如( rú)此完整的世界。
谢谢所有( yǒu)“为爱发电”的努力，让许多( duō)人的青春都有过期待。
编( biān)辑：又延
晚祷时刻
分享一( yī)部你青春里最喜欢的剧( jù)吧。
谢谢译制这部剧的字( zì)幕组
